
柯志明
親愛的榮洲兄,你倒下已有一年半多了,我想你已經逐漸習慣現在這個無能的樣子,無法動彈,只有臉部表情,不能吃,不能喝,只用胃管進食,生活完全依靠看護的幫忙。近來我看你的眼神,知道你已經接納自己的生命遭遇,不像前年你的眼神總是閃爍著驚慌、不安、焦慮,即便笑了,也有些勉強。但現在不同了,你的眼神與笑容十分甜美,像個孩子。我最喜愛的一刻就是,去看你推開你的病房門時,你在床上對在門口的我與文池微笑,啊,真像孩子的笑容。你真地進步很多,不是肉體上的,而是精神上的。真的,你的肉體雖漸漸衰敗,但你的精神卻逐日強壯。
我知道你現在十分渴望的就是我與文池去看你,每個禮拜你都盼望那天來臨。自你倒下以來,我們幾乎每個禮拜去看你,說話給你聽,按摩你的背、你的腳,也與賈大姊、純蘭姊閒話家常;為了給你一點點的娛樂,有時文池唱歌,又有時我彈吉他曲子。我想,我們的歌聲與琴聲能給你多少安慰?比起你那不可知、不可醫的病來,我們的歌聲與琴音顯得多麼微弱無助!但,你渴望我們來,不是因為我們能給你什麼、為你做什麼,只是希望我們來、我們在而已。在,就是在,在就好,不必什麼。在你身旁的意義大於一切,而不是我們能做什麼,事實上我們也做不了什麼。不是這樣嗎?
現在每次我們來,你就會把一字一字用眼睛拼點出來的文章拿給我們讀,有幾次你還要賈大姊朗讀給我們聽──她的聲音十分悅耳,並想聽聽我們的意見。一年前你還不願意寫文字,但現在的產量卻驚人,每過不了多久,你就會有新作品完成,現在竟然要集結出書了。我看這是你自寫博士論文後幾年以來,創作量最多的時候,你想不到竟然是在病床上做到的吧,而且不是親自用手寫的,而是用眼睛示意賈大姊在拼音版上一字一字拼出來的。你怎麼看這事呢?你想過這種生命際遇的意義嗎?文池常對我說,生這場幾乎不可能復原的大病對你是好的,你覺得呢?我想這句話不是隨意說的,說這話也要有勇氣,因為說的人要確實知道你病倒的生命真地大有意義。我想文池就是這麼相信的。
對我來說,我們現在很親近,我也知道我們的心比以往更加貼近。二年前,你還健康或者還能走動時,我們親近的機會不多。一方面是,你忙於教務,身邊總有許多人在,我在或不在對你並無太大的差別;另一方面則是,我刻意與你保持距離,因為我知道我們兩人的心靈還有很大的差距。那時,我主觀認為,你並不能完全了解我,我的生命遭遇、我的思想、我的信仰對你都應當是陌生的,何況我們也不大有什麼機會交心。我認為沒有心靈相契的相聚是無意義的,我也極力不與人如此相聚;至於友誼更是如此,沒有真心相交,怎麼可能有友誼呢?過去你還在時,有時大夥同事相聚,吃喝歡笑,但我卻一言不發。坦白說,我十分不喜愛那種場合。我看,如果相聚是為了更能彼此相愛或更增進對真理的認識,那麼是有意義的;如果相聚只是為了吃喝與增強黨派意識或幫派情誼,那麼是無意義的。我認同奧古斯丁說的,濃厚的友誼常常是引人為惡的,沒有那種友誼倒還好。
你得病之初,我知道你有一天會倒下,而且那一天會很快來到。我告訴自己,等你倒下之後,我再來親近你,因為那時你才是需要真正友誼的時候,那時你將孤單、愁煩、沮喪、無力、無助,而且那時朋友將會漸漸離開你,甚至親人也會遠離你。那時你最需要的就是,你知道有人愛你,而且愛你的人一直陪伴著你。你應當知道,我完全明白那是什麼生命滋味。那時再親近你吧,我告訴自己。果然,你很快倒下;果然你如同我們所預料的經歷了這一切的苦。因此,我來了,我與深愛你的文池一起來了。
一年多以來我們常常來醫院陪伴你,你的病房就像我們的家,而你、純蘭、賈大姊、文池與我就像一家人。每一次我與文池要離開,我就會帶大家一起禱告,這已經成為我們這個家的離別儀式。我們已經有數不清的同心禱告,要向你講的許多話,都在我的禱詞裡,我知道你也都仔細聽到了。你應該知道,我在我們的父上帝面前的話是真誠的,那些話既向我們的天父訴說,也向你講。你知道我平時不多話,我們也少交談。但在我們的同心禱告裡,我們的心是相通的,我們同在主耶穌基督的靈裡,因而我相信你現在終於可以真正了解我了。確實,禱告時的我才是我最期待你認識的我,現在,你是真認識了。如果你沒有倒下,如果你沒有一病不起,我們或許永遠沒有機會同心禱告,我或許也永遠沒有機會向你坦露那在上帝面前的我。因此,就我們的關係而言,你倒下反倒是增進了我們友誼的深度。但,你病倒難道是為了我們現在的友誼嗎?我不知道,我也不應這麼說。然而,我知道認識上帝是最美好而幸福的事,如果我們因你病倒而有的友誼能讓我們一起更認識上帝,這樣,說你病倒是為了我們現在的友誼又何不可呢?病豈能勝過朋友之間的愛?病又豈能勝過對上帝的愛?病當然更不可能勝過上帝對我們的愛,尤其對你的愛。
前年你終於倒下而必須決定是否要氣切時,醫生告訴妳的妻子:若不氣切,你將不久於人世;但若氣切,你將從此臥床不起,靠呼吸器及插胃管生存,直到死亡。要來的終於來了。你的妻子深為困擾,也倍受煎熬,不知如何是好。有友人無奈地對她說,做什麼決定都會後悔,意思似乎是做什麼決定都不好;而既然都不好,結果就是做什麼決定都可以,因而都可以被諒解。這種意見當然不能幫助她做決定。她無法決定,也認為應當聽從你的決定。但那時的你怎麼做決定呢?你如此地慌張、紛亂、沮喪、恍惚。我向她表示我的意見,大意是:不可以故意取消活著且有意識的病人的生命,我們必須尊重病人的意願;況且那病人是妳的丈夫。現在榮洲兄需要的是妳的愛,只有在妳的愛裡,他才能平靜地做決定;也只有在妳的愛裡的決定才是有意義的、當受重視的。或生或死都不重要,愛是最重要的。有愛,就算死也無憾;但無愛,即便活著也無意義。後來你決定氣切。你活下來了,直到現在,但你卻不得不一直躺在病床上。
活下來是你的決定,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做這個決定,但我珍惜你現在的生命。我知道你活下來後會有許多的艱難要面對,你不能住在家裡,你不能好好當丈夫,也不能好好當父親。你無法以身體愛你的妻子,你也無法再工作養育、陪伴你的兩個女兒,更別說對你這個家的督責、管教與帶領了。你只能在病床上想著她們,單單想著她們。你活著,但成了一個徹底軟弱無能的人。
我不知道你是否後悔。在你開始寫的一些文章裡,似乎暗示你不再戀棧活著,甚至想要早早結束這個殘敗的生命。到錦河醫院來之初,我知道你還不能平撫內心的痛苦,你還被許多的無奈事所捆綁,表情常是憂愁、不悅的,笑容是勉強的。我知道你需要用大力量超越肉體的侷限,你需要時間來承認你的徹底無能,承認你不再能做什麼,更別說左右決定什麼。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病床上的天花板或者你的看護賈大姊。天地在運轉,但你卻不能動。人事在進行,但你卻無能插手。你的家人來來去去,但你卻只能待在病床上。你不再能伸手,因而也不能抓住什麼,連握住妻子手的氣力也沒有。你什麼都做不了,宛若嬰孩那般軟弱。啊,你是一個徹底沒用的人,是一個被世界所棄絕的人。你怎麼快樂?不,你沒有快樂的條件。你真是一個悲慘的人啊!榮洲兄,誰能想像你的生命滋味?我也不能。
然而,我與文池還是繼續去看你,我們還是繼續唱歌、彈琴給你聽,我們還是繼續一起禱告,我們還是一直愛著你。我想,若非你倒下,我們不會做這些事:若非你倒下,我們不會如此疼愛你;若非你倒下,我們沒有機會如此真誠相愛;若非你倒下,我們不會如此嚴肅面對生命的艱難,我們不會一再詢問、思考生命的意義;若非你倒下,我們不會如此認真地檢視我們待人的真誠程度。因為你倒下,我們就沒有理由懈怠;因為你倒下,我們就不能自我哀憐;因為你倒下,我們就必須更堅持生命的真理,更努力活出生命的意義;因為你倒下,我們就必須學習更超越地看待我們的生命,更常觀望天上,更渴望永恆,更渴望德福一致,更渴望至善至美的天國臨到。你看,你的殘敗換來我們對美善的堅持與追求,你的破碎換來我們對永恆美滿的信仰,你肉體的病倒換來我們靈魂的健康。
榮洲兄啊,我們給了你什麼呢?但你卻給了我們如此之多!而且你給我們的都是生命最為寶貴的東西。你這無能的生命竟如此強壯有力!這樣,誰的生命更有價值呢?啊,是你的,不是我們的。
有人說,一切苦都是罪惡的報應。這種信仰或許會讓人更能接受生命的不幸。但,是這樣嗎?難道是你的什麼罪孽讓你當得這種報應嗎?這種問題或許你也問過自己千百遍。你深諳因果報應說,那麼你的答案是什麼呢?你的文章已經明白地棄絕了這種教義。我當然更不信如此。所謂的「前世」,對我而言,根本是一種虛構的道德前提;我由何知曉「前世」呢?唉,連我們這一生都尚且模糊不清了,何況「前世」。以一個不可知的「前世」來說服我們接受現前的命運,其實不過是一種命定論的宗教技巧;反正我們不知道前世為何,因而只要是遭受不幸都「必然」是由於前世種下之惡因所導致的惡果。這技巧十分簡便,但卻拙劣。果如所言,那麼我們何必哀歎不幸呢?我們何必憐憫那些不幸者呢?也無所謂「無辜受難者」了,因為沒有「無辜」可言,都是當得的報應。何其嚴酷的、徹底的果報論啊,我們的同情心皆成餘多且無知。更可悲者是,這前世今生的果報論也讓人成了道德的怠惰者,不去追究活人為惡的責任,不去追究為惡的集團,反倒把責任推給一個不可知的前世。難道那些在獨裁統治下的痛苦生靈,他們被迫害、被踐踏、被屠殺都是理所當然的,都是他們當得的報應?難道臺灣那些二二八受難者以及往後白色恐怖中受害的清白者,他們遭此不幸是由於他們前世種下的惡因所致,因而是當得的報應?林義雄先生的母親與女兒遭殺害是他前世罪惡的報應?果如此,那些無血無淚的殘酷獨裁者及其統治鷹犬就是正義的執法者了,因為他們讓那當得報應的得到了當得的報應。臺灣人豈可不知許許多多受政治迫害的人不是由於什麼罪惡的報應,而是殘酷無情獨裁者的邪惡作為所致;他們不是因自己做惡而受苦,而是因別人為惡而遭不幸。他們是無辜的!不義不被追究,罪惡被忽視隱瞞,歷史正義不被伸張,然後卻大談前世今生的因果報應,何其拙劣而可惡!我們這個到處蔓延此等果報教義的臺灣就是如此。導致社會不義、敗壞的凶手被追究了嗎?但臺灣人為什麼不在乎呢?為什麼不追究呢?是因為臺灣人富同情心嗎?是因為臺灣人能像耶穌基督那般愛仇敵嗎?我看都不是,而是因為龐大臺灣人那拙劣的果報信仰隱然地削弱了臺灣人的正義感,那口口聲聲慈悲為懷──這其實是假慈悲,因為其中沒有正義──的信仰阻礙了我們清算歷史的罪惡。因此,如果有人要說你的倒下是由於你那不可知的前世罪孽,那你就原諒且同情他-她吧。他-她其實不是要安慰你,而是要審判你。但,他-她是誰?竟妄想審判你。除了上帝,誰能審判你?
不,從我們的信仰看,你這無來由的病倒不是因為你的什麼罪,而是為了顯出上帝的榮耀,是為了上帝那不可測度的愛。在我看來,你非但不是罪人,反而是上帝所揀選的那位受苦者,為了給別人更多更高更深的愛。你的病是你的命運,但也是你的使命。你要在病裡嘉惠於人。你是基督徒,因此理當懂得這個道理。你想,耶穌基督為何被釘於十字架呢?是因為他犯什麼罪嗎?不,不是因為他有罪,而是因為把他釘上十字架的這個世界有罪。他不是因為自己的罪死,而為了世人的罪死。在我看來,你就是被上帝看重而揀選的人,你要在病裡完成祂交托給你的使命。上帝常不揀選世上強壯的人,反而揀選軟弱者,祂以無能來成就祂偉大的拯救,正如上帝以被釘於十字架上的耶穌基督這位極度軟弱無力的人來成就祂的救贖一樣。這就是祂那奧妙的智慧與愛。如果我們是真基督徒,那麼豈不應該以上帝的眼睛看世界嗎?上帝的眼睛正如祂的愛,是何其長、闊、高、深,豈是世人狹小的目光所能測度!
就此說來,我們豈不當更在意那弱者嗎?豈不知他們的存在就是為了救贖他人嗎?豈不知他們正是為了成就別人的生命成為弱者的嗎?如果不是有那麼多需要我們關心照顧的弱者,我們由何表現我們的愛心呢?我們又怎麼知道我們是有愛心的呢?我們豈能一面說我們是有愛心的,但卻一面厭惡那需要我們憐憫的弱者?我們豈能一面批評人的無情無義,但卻一面輕視或踐踏、殘害周遭的弱者?德蕾莎修女看到那些被社會棄絕的流浪漢、孤苦無依的人,她就宛如看到了我們的救主耶穌基督,因為他也是這樣被人棄絕的。她無法不愛他們,因為他們的眼睛閃爍著基督的目光。這就是她那無可限量之慈愛的力量泉源。基督隱藏在每個被棄絕的弱者裡,沒有他們,這世界是不值得存在的。這世界不可不知道它之所存在,是由於它裡面還活著有需要它去照顧關愛的弱者;正是這些需要被愛的弱者使得這個世界有價值,使得這個世界表現著它的愛。沒有愛,這世界就是多餘的,整個存在也是多餘的。榮洲兄啊,你就是弱者,我們因你而存在,而顯出價值。
然而,世人無情無義又無知,總是藐視、踐踏、拋棄各種軟弱無能的人,因為這些人是他們生活的麻煩。世人自大又自私,常以相反於上帝的目光看世界。上帝以為有價值的,他們覺得一文不值;但上帝所否定的,他們卻覺得價值連城。正因此,世人肯定強大的、美麗的、高貴的、有能力的、聰明的、有權勢的,而且追求成為這樣的人,或依附這樣的人。世人為何忙碌呢?奔跑是為什麼呢?豈非為了這些所謂的世俗成就嗎?其實我們自己也常常如此,我們也與其他世人一樣為了屬世的價值奔波勞累、憂苦愁煩、競爭搶奪。最後,我們得到什麼?死亡在前,我們又能得到什麼?如果死亡結束了我們的一切,那麼此生的奔忙有何意義?如果死亡不能結束我們的生命,那麼我們難道不應想什麼才是能穿過死亡的價值嗎?我看世人絕大部份都是現世主義者、斷滅論者,相信死亡終結了我們的生命,此後我們不過就是無。果如此,我們是何其可悲又是何其殘酷啊!無論什麼人、做什麼事,到頭來都只有一死,都化為虛無。因此,活著能搶則搶,能爭則爭,快樂就好。人們最當及時行樂,因為明天可能就要死了。這樣,我為什麼要做好人呢?我為什麼要堅持某些特定的價值呢?所有那些被強者犧牲掉的弱者豈非理所當然嗎?何必為他們叫屈伸冤呢?按照世人這種觀點,你想,像你這種活不好又死不去的人,誰會在意你呢?誰該關心你呢?啊,你不再有利用價值了,你不能增進他們什麼利益,因而是可有可無的。或許還有舊友人會偶爾想到你,久久來看你一下,但其實現在你在他們心中是沒地位的。再過一些日子,會想到你的人更少,或許有一天你還活著,但親朋好友卻大都忘記你了。這就是弱者的此世結局。你最好不要奢望朋友都會在意你、記得你,甚至你最親的人也可能離棄你,他們或許會把你擱在醫院裡,交給看護,然後重新構築自己的日子,享受新的生命甜蜜滋味。因此,我勸你,你最好預備好自己將成為一個徹底無能的獨者,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側眼看著你的西窗斜陽。
然而,我們是有盼望的人,因為上帝愛我們,那位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基督裡為世人捨命的上帝愛我們,祂不會丟棄我們。我們的主是死而復活的主,死亡不能隔斷我們與祂的關係,死亡不能阻絕祂對我們的愛。祂是信實可靠的,祂說到就做到,祂的應許必然實現。這難道只是我們藉著宗教的自我安慰嗎?這難道只是我們困境時的自我催眠嗎?不,歷代以來有許多見證人如同雲彩般圍繞著我們,他們的生命告訴我們這信是不錯的。世界絕對安慰不了我們,更安慰不了你,這裡幾乎沒有一樣東西或一個人是可靠的。你只能仰望上帝,祂必安慰你。
因此,你不要害怕,你要安息在主的懷裡。主雖然以艱難給你當餅,以困苦給你當水,但祂不再向你隱藏。即便你走過死蔭的幽谷,你也不會遭害,因為主與你同在。主是你的牧者,祂必使你躺臥在青草地上,領你在可安歇的水邊。你的一生一世必有主的慈愛隨著你,你也要住在主的家裡直到永永遠遠。我與文池也會陪著你,我們將一直為你彈琴唱歌,使你享受我們這微弱的友愛。
我的朋友,不要再理會這個世界,不要再掛念俗事。我知道你也時時掛心學校,但安心吧。這學校是一群愛主的修女建立的,她的名字就叫「主顧大學」(Providence University),主不會不眷顧的。或許現在還不理想,但我相信主會興起愛祂的人來帶領她。因此,放心吧,放手吧,全交給我們的主,祂必為你負責到底。好好躺著,靜靜躺著,思想主,與祂交談,為這世界禱告,為你所愛的人與這塊土地禱告,這就是至福。
最後,榮洲兄,你要知道,我常想念著你,逐日更深地愛著你。主會賜我足夠的愛心來愛你。
大肚山隱修室
2007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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